战争中的编织?英美国家的男人为什么编织?

作者:腾讯文化 时间:2015-10-23 07:01 阅读:16875 标签:

(原文标题:英美国家的男人为什么要织毛衣 转载自:腾讯文化http://cul.qq.com/a/20151020/009833.htm)

织毛衣的男人们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敌对双方约有七千万兵力投入战场,巨大的消耗让政府不得不调动社会资源来弥补后方供应的不足。其中,手工编织衣物是一项技术门槛不高、可以全民参与的支援项目。英国王室和政府号召全民织毛衣,很多绅士也欣然加入,颇有要和女士一争高下的劲头。后来这股风潮还刮到美国,甚至被应用于战俘管理、开发智力、康复治疗、抵抗抑郁等。


直到现在,在英国的公众场合还经常能看到帅哥一脸淡定地打毛衣。根据美国某手工毛衣编织的协会统计,如今约有两百万男性仍然会编织衣物,包括摇滚传奇科特•柯本(Curt Cobin)、电影明星安东尼•安德森(Anthony Anderson)、冰球名将雅克•普兰特(Jaques Plante)在内的许多男性名人都被人拍到过手持毛线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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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毛衣的外国帅哥:科特•柯本(左)和曾出演《变形金刚》等片的安东尼•安德森(右)。后者自言从小奶奶就教他打毛衣。


在世界大战中复兴的手工编织

早在中世纪时期的欧洲,羊毛袜的穿着风尚就曾盛行一时,手工编织业也一度是英国、西班牙等国家的热门行业。当时的手工编织品做工精美,只有富人和高级教会人士才可以享用。但到了16世纪,机器入侵了手工业的阵地。机器编织效率高,产出大,织速可达每分钟七百万针,再娴熟的双手也赶不上。于是人工劳动在编织业的价值逐渐降低,大批劳动力离开这个行业,手工编织随之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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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丝织手套,为一名主教所有,16世纪


然而突如其来的世界大战唤醒了人们对手工编织的记忆。


1914年9月,英国国王乔治五世的妻子玛丽王后响应前线号召,要在11月份提供30万双毛线袜和30万条毛线腰带,并号召各行各业的男女老少参与其中。英国政府顺势开展“为胜利而织”(Knit for Victory)和“织织补补拆一拆”(Made Do and Mend)的活动,都引起热烈反响。报纸呼吁:“海军需要战士,但也需要织衣物的人!”在学校里,班级会举行类似“谁织得最快”、“谁织得最长”、“谁的毛线针编得最大声”这样的比赛,吸引了许多男生。他们为前线战士编织袜子、绷带、手套、围巾。人们意识到,即使不能上前线,也可以通过编织为战争贡献一份力量。


没有及时参战的美国同样迫不及待地通过这种方式表达支持。一战期间,美国红十字会的地方分会从107个增加到3864个,注册会员也从1万7千人突飞猛进地上升到2千万,很多普通老百姓都投入了补给战争的大军中。《敲钟人》(The Bellman)的专栏作家理查德•伯顿(Richard Burton)借用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概念,把毛线针和犁耙、剑并列,看作支援战争的三个重要方面。“主日礼拜、半夜、黎明破晓时,在路边停靠的车辆里,在厨房里,随时随地,人们无处不在打毛衣”——可见手工编织在特殊时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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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做仆人的青年男子在休息时打毛衣,1939年


男人织得更快?!

战争的残酷让人们告别了正常生活,也必须放下固有的偏见。那些认为只有女子才应该织毛衣的人们会发现自己被边缘化了,因为无数没有上战场的男性都拿起了毛线针——爱国主义是最好的理由。


来自美国泽西城的阿奇博尔德•克雷格(Archibald Craig)就向杂志《女性公民》(The Woman Citizen)的主编骄傲地表示,自己才学了两个月编织,就已经比自己的妻子织得快了:“热爱祖国的男人们都相信性别平等,他们要是在不工作的时间里空闲着一双手就会觉得羞耻。他们对这个国家最有用。”又过了两个月后,克雷格甚至认为“男人学这个比女人快多了”。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人们对织毛衣“参战”的热情有增无减,当时在上寄宿学校的克林顿•卓布里奇(Clinton W. Trowbridge)的自身经历足以支持上述克雷格的结论。他回忆说:“当时几乎人人都在织毛衣,校长、老师、整个足球队……所有人。我们织那种九英寸见方的料子块,然后会有专门的人把它们缝起来,做成毛毯和围巾……大木签子很笨,不太好使。不过这就是个进两针、退两针、不怎么费脑子的活儿,跟堆雪人差不多。”许多和卓布里奇年龄相仿的男孩都在疯狂地织毛衣,久而久之,几乎上瘾。他们在规定时间织,熄灯以后还在织,甚至有人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也停不下手里的毛线针,校长不得不对这项“活动”加以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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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战期间美国某中学一个俱乐部的男生都在织毛衣


或许有人会对克雷格“男人们学这个更快”的结论表示反对,但战时的手工编织业或许是历史上头一遭让男性感受到“性别歧视”。1919年的某一期《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上就有人匿名申诉不平:“男人怎么就不能织毛衣了?”难道只有女权主义者才能呼吁女性解放,让女性从家庭束缚中走出来,去攻占传统的男性行业,拿下商业、艺术、各种专业领域,而男性只能偷偷摸摸地缝纫织补,好躲避他人的批评?这位匿名人士最后呼吁说:“让我们拿起毛线,在火车上光明正大地打毛衣。别再在演出间隙跑出去急急忙忙地抽根烟,或者匆匆喝一口了,我们也要为山姆大叔(即美国)的袜子织上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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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格洛夫兰小学正在织毛衣的男孩子们,1941年


消遣、疗伤、减压

既然已经有机器代劳,为何还要坚持手工编织呢?织毛衣的人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手工织的“爱心牌”毛衣是独一无二的——“手工编织或许同现金支援无法相提并论,但它的鼓励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给海军的一件蓝色羊毛衫,还是给空军的一顶头盔保暖帽,都必然会引发部队里的热议,尤其是当他们想到这是远在家乡的一位赤诚女子为他们而织的。”(《国内编织的保卫战》,纽约时报,1942.1.22)当战士们回到自己的营房,收到一件毛衣或一双毛袜,也收到了编织的人借物品传递出的信息:勇敢的哨兵,一人独自参战,愿这双蓝袜子温暖你的双脚。当你从战场和兵营里回家时,愿一位温柔的女子温暖你的心——这是美国内战时期一位编织者留在袜子里的字条信息。


除了传递爱心,织毛衣还是一种重要的消遣。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约有350名出游美国的欧洲人被困在爱丽丝岛(Ellis Island,距纽约很近,被誉为通向美国梦的前哨站)。为了帮助这些受困的外国人,美国红十字会等机构提议给他们提供一些手工劳动的材料好让他们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其中一项就是打毛衣。这些不幸被困的人们有了从事创造性活动的机会,既打发时间,也避免精神失落。


对于那些躲在防空洞里的人们,当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爆炸声在远处此起彼伏时,织毛衣可以让人的精神放松,心情愉悦。那些因为管制困在家中、遭遇停电的人们亦是如此。他们都发现,在战争时期,织毛衣不能算是打发时间的无奈之举,而是能促进交流(分享最实用的针法和提高编织效率的心得)的活动,更重要的是,这是一项生产创造,能为国家做出贡献。


战争开发了手工编织的更多功能。对于被虏的敌军,这是让他们老老实实待在战俘营里的好办法:“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闲得慌的双手只有拿起毛线针才有事可做……不少人都觉得熟练打毛衣是女性化的表现,但他们要是看到自己的衣服破了,就马上兴高采烈地拿起阵线缝补。虽然说织毛衣的确是女性的活计,但这里也有不少针线活儿算是男性天才的真实丰碑。”(1915年7月,《每日邮报》,来自一位被德军俘虏的英国士兵)


这一想法同样被监狱采用。1915年,美国著名的监狱改革家托马斯•莫特•奥斯本(Thomas Mott Osborne)提议在“兴兴”(Sing Sing)和“大草原”(Great Meadow)两所监狱开设编织课。犯人们可以一边欣赏监狱内的音乐会,一边学习打毛衣。如果考虑到这项工作在传统文化里的女性特质,或许还真是一个很好的惩戒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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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兴”监狱里的犯人正在学习打毛衣,1915年


美国新泽西迪克斯营(Camp Dix)的外科医生们还认为,织毛衣能激发男性的大脑潜能,对他们的智力有好处。于是美国军队开始着手培训自己的士兵织毛衣。对那些经历战争创伤的男子汉,织毛衣是推荐给他们的康复治疗。二战期间美国和英国都有让受伤战士在疗伤期间织毛衣的康复计划,或许在手中翻转的一针一线也能安慰他们心灵的痛苦,缓解他们肉体的疼痛。如今织毛衣与疗伤的关系如今已经得到心理学家的认可。不少医生发现织毛衣对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很有效果,还有许多抑郁症患者表示织毛衣让他们觉得很快乐。


重塑编织业的男子气概


战争改变了编织业,那些在战争后方偷偷摸摸织毛衣的男性、在战俘营里默默缝补毛衣的士兵,此时找回了织毛衣的尊严。


1930年代美国鲍耶制针公司(Boye Needle Company)的60名男性销售员全部都会织毛衣,并相当精通。匹兹堡的杜德利(Dudley)自制的手工针织裙还为他赢得了10美元的奖励。在马萨诸塞州,有过气的冰球明星开的针线铺和编织班。在波士顿举办的一场大型编织旗帜的活动里,一名男子超过了同场的100名“挥汗如雨”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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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士兵在护士照看下织毛衣,1918年


其实,在中世纪的欧洲,手工编织业曾是个标准的男性行业。中国古诗虽有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但如果是在当时的西方,这个角色就要由慈父来承担了。早期编织业独属男性的原因扑朔迷离。或许是由于最早的编织技术源自埃及和阿拉伯地区,当地较为苛刻的性别文化约束女性的工作范围,使女性只能从事辅助性的工作。另一方面,早期的羊毛又重又油,不如现在的毛线团那样容易摆弄,所以编织工作并不轻松,超出了女性的体力范畴。中世纪时期成立的编织行会严格规范编织业的性别,只招收男性学徒,也限制了女性在编织业的发展。


但是由于三十年反复的战争令人们疲惫不堪,他们强烈渴望回归安宁平静的家庭生活,因此织毛衣这项工作在战后逐渐演变成女性的家务技能之一。其中所蕴含的爱、保护、哺育的信息与女性的家庭角色紧密相连。我们不仅逐渐淡忘了那些在非常时期缝补毛衣的男性形象,也鲜少追溯手工编织业在发展伊始就同男性结下密不可分的情缘。有谁会想到这曾经是个纯粹的男性行业呢?


说这么多,中国的第一件手工毛衣是谁织的呢?有人认为是20世纪初期苏俄建立后逃入中国新疆地区的白俄士兵。有白俄士兵还能记起中国士兵是如何搜集骆驼毛搓成线用来织衣服的。这可能也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会织毛衣的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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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的单针缝制(nålbinding)袜,公元250-420年间。据说是世界上最早的手工针织品


参考资料:

Susan M. Strawn, Knitting America: A Glorious Heritage from Warm Socks to High Art

Clinton W. Trowbridge, “When Knitting was a Manly Art”

K.L.Bevan, “The First World War and Knitting”

“History of Knitting”, https://en.wikipedia.org/wiki/History_of_knitting

“The History of Knitting p1: mysterious origins”http://sheepandstitch.com/the-history-of-knitting-part-1-mysterious-origins/

“The History of Knitting p2: Madonnas stockings and Guilds”http://sheepandstitch.com/the-history-of-knitting-pt-2-madonnas-stockings-and-guilds-oh-my/


(文/李阳 来自澎湃新闻: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81551)